在陜北農村,成年人“頂門”為兒、繼承香火是件天大的事情,往往要有家族的長輩主持儀式來確認。頂門為兒之人要叩頭行禮,改口稱呼所頂門戶的父母,全心全意承擔養子的責任與義務;而被頂門的父母,要在此后視養子為己出,絕不能偏心偏眼,對養子不好。不然,村里人會罵,這家人對養子都不好,會絕戶哩。當然,養子與養父母要解除關系,也必須在一定的場合有個說法。不然,村里人也會罵這個養子是個“白眼狼”,連畜生都不如。倘若頂門人是尚在襁褓中的嬰兒,雙方大人要以一定的契約形式確定關系,抱養孩子的一方,要給被抱養孩子的一方經濟補償。然而,衛兒過繼給郭家溝村的大伯,卻沒有這里面的任何形式。相反,衛兒還是以“大爹”[8]與“大媽”的稱謂叫著自己的大伯、大媽。大媽有一次小心翼翼地試探衛兒:“從今后你就叫我媽,郭家溝就是你的新家。”不料,警惕的衛兒卻說:“我媽說我只能叫你大媽,讓你們供念書才到你家。”孩子畢竟是個孩子,出賣了王家堡村那里親媽的如意打算。大媽聽到此話打了個冷怔,心里自然不舒服。她也給丈夫偷偷地訴說,結果遭到丈夫的譴責。王玉德心如明鏡,頂門為兒是個難腸事。衛兒已經九歲了,要讓他改口也難。叫什么倒不重要,關鍵是自己和婆姨死后,能有個后人挖個坑埋了,不至于讓野狗啃了骨頭。在王玉德的包容下,衛兒一直沒有改口,直到長大成名后,他仍然叫自己的養父母為“大爹”與“大媽”。
1958年的新學期開學,王玉德領著衛兒到村小學報名。郭家溝是劉家疙嶗大隊的一個自然村,全劉家疙嶗大隊只有一個設在馬家店自然村的馬家店小學。馬家店小學坐落在散漫的劉家圪大隊各個自然村中間,是用一座廢棄的廟宇改建的。學校共有三孔窯洞,教師辦公室占一孔,其余兩孔則擠了四個年級——一、二年級復式班占一孔,三、四年級復式班占一孔,學校的院子很小,只好長期“借用”河灘當操場了。
當時,馬家店小學只有一位叫劉正安的男老師。王玉德告訴他,這個孩子是自己的侄兒,要在村里上學。劉老師考了衛兒幾個筆畫稠的字。因為有在清澗上了幾天學的底子,衛兒會認,也能寫正確,老師同意作為“插班生”,跟著上一年級第二學期的課程。那時,全國農村小學是秋季入學,一年級第二學期正好在春夏學期。學籍注冊時,老師說“王衛兒”是個小名,也太土,得起個官名。王玉德說:“我們不識字,先生你給起一個吧。”劉老師順口說:“把衛字帶上,填上個國字,王衛國。將來念成書,長大了參軍,保家衛國,說不定還能當個大官、軍長!”老師這一說,王玉德自然高興。衛兒心里也熱乎乎的,老師說當軍長,首先是個大官,就像電影上那樣腔子[9]上掛了個望遠鏡,手一揮,千軍萬馬,沖啊!……他下定決心,要好好用功,把書念成,長大當個“軍長”!
從此,衛兒正式改名叫“王衛國”,成為延川縣馬家店小學的一年級學生。這個叫王衛國的男孩,既聰明也用功,學習上如魚得水,成績一直是班上的前幾名。當時,馬家店小學只能采取復式班教學方式——即高低年級混搭在一個教室上課,老師先上高年級的課,再上低年級的課,低年級的輔導由高年級學生來完成,這是教學資源緊缺時不得已而為之的一種方法。王衛國同學在一年級時,已經有精力聽老師講二年級的課了,三年級時已經能聽懂四年級的課了。等到學期結束,總能拿回獎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