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訪者供圖
"> 鄭喆軒在稻城皮洛遺址觀察石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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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小傳
鄭喆軒,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舊石器考古研究所所長,2014年畢業于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2019年以來,主持四川舊石器考古工作,新發現舊石器時代遺址上百處。其中,稻城皮洛遺址入選“2021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濛溪河舊石器時代遺址入選“2023年中國考古新發現”。
調查、發掘、研究,一次次在高山與河谷間穿行,鄭喆軒帶領團隊持續探索,主持發掘稻城皮洛、資陽濛溪河、遂寧桃花河等遺址,為豐富舊石器考古領域研究作出積極貢獻。
一件件石器走過時光長河,記錄下遠古人類的歷史。“作為新一代考古人,我們有責任接續奮斗,更好推動文化遺產傳承保護。”鄭喆軒說。
“始終懷揣信心,不放過任何微小可能性”
四川資陽市濛溪河畔,機器轟鳴,車輛穿梭,考古核心段堤防工程正進入建設的關鍵期……
這處距今約7萬至5萬年的舊石器時代遺址,在同期、同類遺址中極為罕見,呈現了遠古人類的一些生活片段。談起與濛溪河遺址的初次“見面”,鄭喆軒記憶猶新。“2021年9月,一場洪水沖垮濛溪河河岸,沖刷出部分烏木、動物化石。”得知這一線索后,剛從高原地區返回成都的鄭喆軒,第一時間趕往現場。
洪水過后的灘涂一片狼藉,僅憑外露物很難研判,鄭喆軒直接跳進沒過小腿的淤泥中查看。蹣跚行進兩三百米后,他發現了一些石器遺存。后來又經過一段時間的審慎研判,最終確定了遺址的存在。
“始終懷揣信心,不放過任何微小可能性。”他這樣總結自己的工作理念。“汛期天氣陰晴不定,濛溪河遺址的發掘困難重重。我們花大力氣完成清淤,但一場驟雨來襲,便前功盡棄了。”鄭喆軒回憶,當時團隊想做一塊8米深的局部地層剖面,但由于天氣原因,很長一段時間都未能完成,“困難再大,工作也必須堅持做下去。”
發掘成果沒有令人失望。考古隊將浮選植物遺存放在顯微鏡下觀察,發現數以萬計的植物種子和果實痕跡,橡子、核桃等不少植物是國內甚至國際發現年代最早的。“這里的遠古人類對植物性資源已有深刻的認識和利用,這可能會改寫人類對植物的利用史。”鄭喆軒興奮地說。
“濛溪河遺址已經從搶救性發掘轉向主動性發掘,我們正在建立科學的運轉機制,持續產出高質量的研究成果。”鄭喆軒介紹,濛溪河遺址的研究仍面臨一些難題,團隊正不斷探索未知,攻克一個又一個難關。
“讓寄托在文物上的奮斗精神鼓舞今人前行”
2019年春天,鄭喆軒第一次踏上川西高原,開啟了一場令他難忘的發現之旅。
“學界普遍認為,高原地區存在舊石器遺存的概率很小。”但經過對川西高原的地質地貌進行分析研究,鄭喆軒認為值得一試。適逢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準備開展川藏鐵路文物調查,鄭喆軒主動請纓前往,“在常規調查以外,擠出時間在周邊做舊石器考古調查。”
翻過折多山,眼前便是寬廣的河谷、綿延的階地。“人的生存離不開水,水邊的動植物資源也比較豐富。因此,不管是農業人群還是早期的狩獵采集者都喜歡生活在水邊的河灘或稍高的階地上。”鄭喆軒介紹。懷揣期待,他帶領團隊展開了調查。
“頂著高原反應,在壩子上走四五公里,眼前已是天旋地轉。”鄭喆軒回憶,高原磨礪著身體,更令人沮喪的是,調查居然一無所獲。面對挫折,調查隊沒有放棄,而是相互鼓勵、全情投入,一發現合適的地形便“爬坡找石頭”。終于,在甘孜藏族自治州康定市新都橋鎮一處階地上,鄭喆軒發現了舊石器時代的代表性工具——手斧。
有了初步發現后,鄭喆軒重新制定計劃。2020年5月,他來到稻城皮洛,認為“皮洛三面環水,階地發育很好,很可能有所發現”。
從少量的石核、石片到陸續發現手斧、薄刃斧,皮洛的發掘經歷至今仍讓鄭喆軒感到震撼,尤其是在2020年5月14日,團隊在一個區域內發現大量暴露于地表之上的石器。在搜集整理石器過程中,天上突然下起黃豆大的冰雹。“大家任由冰雹打在身上也不肯下山,還在不停彎腰找石器。”鄭喆軒說。
在國家文物局指導下,2021年4月底,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聯合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對稻城皮洛遺址開展了主動發掘。這次發掘首次建立了四川和中國西南地區連貫發展、具有標志性的舊石器時代特定時段的文化序列,發現的手斧、薄刃斧是世界上海拔最高、東亞地區最典型的阿舍利遺存,因此成功入選“2021年度全國十大考古新發現”。
持續的高原工作,讓鄭喆軒和同事們經歷了缺氧、雨雪風霜交替侵擾等考驗。“很難想象,20余萬年前的皮洛先民踏上高原,不斷適應自然,在挑戰中進步。”鄭喆軒感嘆,“我看到了遠古人類的奮斗史。”
“從浩瀚歷史中尋回這些文物,讓寄托在文物上的奮斗精神鼓舞今人前行,這也是舊石器考古的重要使命。”鄭喆軒說。
“以更加飽滿的熱情去探索未知、揭示本源”
去年夏天,鄭喆軒回到北京大學考古文博學院,在畢業典禮上與同學們分享考古工作的點滴。“我發掘過大量明代墓葬,也曾現場主持過江口沉銀遺址發掘工作……”對于自己的工作經歷,鄭喆軒如數家珍。
回望初到四川時,這片土地幾乎是舊石器文化的空白區。“沒有從事專業工作的人,軟硬件條件缺乏。”剛開始,鄭喆軒接到的任務大多是配合基建而開展的搶救性發掘和保護工作,“與舊石器考古相關的機會寥寥。”他不甘心,從歷史記錄中查找零星的舊石器線索,再利用工作間隙尋訪調查。
一句考古界前輩的寄語,鄭喆軒記在心里:“當準備工作做到極致,偶然就會變成必然。”在尋訪調查中,他逐漸對四川不同區域的地質地貌特點有了充分了解,同時利用空余時間持續積累古人類學、古動物學、古環境學等學科知識。
隨著皮洛、濛溪河、桃花河遺址相繼問世,四川逐漸從舊石器文化空白區變為研究高地。四川省文物考古研究院舊石器考古研究所成立后,他擔任所長,組建起一支平均年齡只有29歲的年輕隊伍。除了身體力行做示范,鄭喆軒更注重為團隊成員提供實踐鍛煉、參與重大項目的機會。“大家成長很快,相信一定能做出更多成績。”鄭喆軒說。
“考古熱”風靡全社會,考古成果正在走出專業象牙塔。“過去習慣了埋頭做研究,現在希望把這些成果講給更多人聽。”鄭喆軒在開展發掘研究工作之外,也積極參與科普傳播。接受采訪、開辦講座、探索展陳體系創新……盡管業務工作繁忙,他還是用心講好考古故事,并收獲了很多觀眾的點贊。
“如今,文博考古進入了新的發展階段。”面對新形勢新變化,鄭喆軒深感肩上的責任更重了,“未來要以更加飽滿的熱情去探索未知、揭示本源,讓源遠流長的中華文明熠熠生輝。”
《 人民日報 》( 2025年03月18日 06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