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濟南1月10日電 題：明代趙秉忠狀元卷體現古代中國怎樣的科考制度？
——專訪青州市博物館副研究館員、展陳部主任王麗媛
中新社記者 沙見龍
收藏于山東濰坊青州博物館的趙秉忠狀元卷，是目前中國大陸唯一的殿試狀元卷真跡，填補了中國宮廷檔案空白，為研究中國科舉制度和明史的重要文獻。作為青州博物館的“鎮館之寶”，這份試卷在當下人氣火爆，吸引海內外游客前來一睹“狀元”風采。
試卷作者趙秉忠一生經歷了哪些歷史事件？狀元卷是如何傳承下來的？時至今日為何廣受推崇？近日，青州市博物館副研究館員、展陳部主任王麗媛就上述問題接受中新社“東西問”專訪。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作為青州博物館三大“鎮館之寶”之一，明代趙秉忠狀元卷是海內外孤本。它從何而來？保存現狀如何？
王麗媛：狀元卷由趙秉忠的第十三代孫趙煥彬捐獻。1983年，當時的青州文管所所長魏振圣聽說青州鄭母人，明代狀元趙秉忠后人手里收藏有狀元卷后，先后20余次到家中拜訪、做工作，最終趙煥彬將這份狀元卷捐獻給青州博物館。經北京故宮博物院的王以坤和馮華兩位老專家鑒定，殿試卷的紙張、綾子、文字、圖章等都是明代原物。1991年，山東省文物鑒定委員會將其定為國家一級文物。2008年6月，該卷入選國務院公布的首批國家珍貴古籍名錄。
狀元卷在民間流傳400余年，經歷坎坷，入館時折頁斷裂，封殼、綾布破碎，有水跡、污漬，折痕部位污染尤為明顯。針對該狀元卷，青州博物館先后進行了本體保護、數字化保護和預防性保護。
展陳在青州博物館內的趙秉忠狀元卷。(資料圖)青州博物館供圖中新社記者：這份狀元卷的主要內容是什么？作者是何身份？在試卷中表達了哪些觀點和思想？
王麗媛：狀元卷共分前后兩部分。前一部分是作者趙秉忠及其上三代簡歷，這一部分是被密封的，密封處蓋有“彌封關防”四字長印。后一部分為正文，是趙秉忠針對萬歷二十六年殿試皇帝提出的問題“問帝王之政與帝王之心”做出的答卷。全文共2460字，無一錯漏。
趙秉忠是明代青州鄭母人。其父趙禧曾任山西文水縣丞，贈禮部右侍郎。趙秉忠歷任翰林院修撰、侍讀學士、禮部尚書等職，精通為官治政之道，擅長書法篆刻。狀元卷全文用館閣體，工整無錯。
針對萬歷皇帝出的題目“問帝王之政與帝王之心”，文中提出了實政說與實心說。對“實政”，趙秉忠提出要“立紀綱，飭法度”；對“實心”，則提出要“振怠情，勵精明”。他還給皇帝指明了“實心以任人，而人不敢茍且以應我，實心以圖政，而政不致情窳而不舉”，實心和實政是并舉的。他的作答言語中肯，分析了當時的社會矛盾，并針對時弊提出一系列改革建議，反映了他治國安邦的才略。
趙秉忠從政后，為官有道，清正賢明，多次得到皇帝褒獎，很快便官至禮部侍郎。后因政見不同，遭把持朝政的宦官魏忠賢忌恨，被罷官還鄉，憤懣而死。
中新社記者：明代趙秉忠狀元卷體現了中國古代怎樣的考試選才制度？
王麗媛：趙秉忠狀元卷是中國科舉考試制度最直接的實證，也是目前所能見到的明代及明代之前的唯一一份狀元卷真跡。中國的科舉制度是朝廷選賢任能的考試制度，自隋創立，發展至明代已經非常成熟，形成了規范完整的體系。
從狀元卷可以看到科舉考試是一場看中能力學識，而不是出身的考試。趙秉忠在他的簡歷中寫到他的曾祖、祖父皆不仕，父親也僅僅做到山西文水縣丞，但他仍然可以通過層層選拔，依靠自己的學識奪得狀元，獲得進入仕途的機會。
中國的科舉考試制度發展到明代，流程體系已相當完備，分公開考錄、分級考取、定期舉辦等類型。科舉考試是層層選拔，分院試、鄉試、會試、殿試。院試之前還要參加縣試、府試，分別取得童生、舉人、貢士、進士。明清兩代，鄉試定為每三年一次，在各省省城；會試每三年在京城舉辦一次，時間在鄉試次年春季，故又稱春闈。殿試在會試后同年進行，進士又按成績名次排出三甲：一甲三名，賜進士及第，第一名稱狀元、二名榜眼、三名探花；二甲賜進士出身，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按照這樣的考試流程來看，趙秉忠15歲參加縣試，18歲參加府試，21歲參加院試，24歲參加鄉試，25歲參加會試、殿試，歷經十年的時間取得狀元。
狀元卷也體現了科舉選才一定的公平性。前三折趙秉忠及其上三代的簡歷是被密封的，在狀元卷上還可以看到這條密封線的彌封留下的痕跡。同時在這條密封線上還蓋有“彌封關防”的印章。
最終的殿試由皇帝親自出題，考生撰寫策論。狀元卷最后印制了9位讀卷官的官職、姓名和1位印卷官的官職、姓名，既為防止出現舞弊徇私，也是責任到人、分工明確的體現。殿試試卷首先由讀卷官審讀后確定出前三甲人選，再交由皇帝作最后的評判，選出的前十名交由皇帝最終定奪錄取的名次。
殿試卷屬于宮廷檔案，歷朝歷代的殿試卷都保存于皇宮之內，理應不會流散到民間。這也成為此狀元卷能夠流傳至今的未解之謎。
游客在中國科舉博物館內參觀考舍。(資料圖)中新社記者 泱波 攝中新社記者：這份試卷真跡是否曾在海外展出，外國民眾或業內專家對它有何評價？
王麗媛：趙秉忠狀元卷接受過許多外國觀眾參觀。外國觀眾一是驚嘆于書法的工整、認真；二是驚嘆狀元卷居然能如此完整保存至今。
狀元卷存在的意義在于它是流傳至今的實物資料，可以與歷史文獻記載互證。
首先，可以對科舉制度的規范性制式有所了解。前三折需要寫作者的簡歷、上三代的情況、讀書情況。正文書體的要求，尤其是自明代以來要按規定的臺閣體書寫。最后是讀卷官、印卷官等人的信息。
行文的撰寫也有規范性要求。所有的臣字都用小一號字體，所有的皇帝稱呼都是頂頭書寫，這也是君臣之禮的要求。
其次是可以了解到中國科舉制度的相對公平性。作者的相關信息都是被彌封的，在評出最終結果之前并不知道狀元是誰。
民眾近距離參觀狀元卷。(資料圖) 青州博物館供圖中新社記者：中國科舉制度對西方的文官制度有什么影響？在官員選拔方面，中西方如何互鑒？
王麗媛：中國的選拔官員制度經歷了世卿世祿制、軍功爵制、察舉制、九品中正制和科舉制等發展階段。
世卿世祿制自夏商周時期開始實行，也就是世襲制，官員由王任命，官職可以世代相襲。軍功爵制則始于秦商鞅變法，按軍功大小來授予爵位和官職。但在當時，軍功并不是唯一的考核方式，還并存了游說制，用自我舉薦的方式獲得君主信任也可為官，還有招賢制、蔭襲制等，這些制度的決定權掌握在君主手中。
察舉制開始采用科目考察的形式，到了九品中正制，等級評定標準進一步細化為九個等級，但在實際操作過程中，負責舉士的中正官幾乎全由士族豪門把持，出現了“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的現象，因此仍然是上層階級的工具。
直到隋代科舉制的創立，才開始打破階層的差距，可以更廣泛地吸收人才。發展至明代，科舉制度已相當完善，考法和考試規則也更為嚴密。
中國的科舉制度最早由前來中國的西方傳教士介紹到西方國家。據不完全統計，從1570年到1870年的300年間，西方國家僅英文出版的有關中國科舉制度的書籍即達70多種。西方在實行文官制度之前，實行的恩賜制、世襲制與中國隋代之前的制度類似，弊端很多，阻礙了政治制度的發展，所以在了解到中國科舉制度后也予以吸納。1870年，英國文官選拔制度經過15年的準備，正式建立實施，并確立了“公開考試，擇優錄用”的原則。這是西方文官制度最大的特點，也是最基本的原則。
而在中國清代，科舉制卻一步步走向消亡。現在中國所實行的公務員制度又是在一定程度上吸收西方文官制度的內容而形成，比如規范的錄用、考核、晉升、獎懲制度等。(完)
受訪者簡介：
王麗媛。受訪者供圖王麗媛，青州市博物館展覽部主任、副研究館員。2010年畢業于中國美術學院，藝術史專業研究生，長期從事藝術史研究、陳列策展工作。曾在《中國文物報》《文物天地》《東方考古》《海岱學刊》等專業期刊發表文章十余篇，參與編寫《山東青州傅家莊北齊線刻畫像石》《山東館藏文物精品大系—繪畫卷》《山東館藏文物精品大系—玉器卷》《青州文物志》等書籍。